却有个手捧金莲花的道童凑上去,惊喜道:「纵横姐姐?纵横姐姐!姐姐怎么回来了?」
纵横回眸,看一眼正殿门口,随后转过身子来道:「被抓回来的。啊难过。」
另一个道童便凑上来,颔首道:「原来是纵横姐姐,我说如何今日一到天门,便闻得酒香浓郁呢。」
纵横容色精緻,性情更是与旁的神仙不同。故无论是谁,哪怕经隔百年,也能认得她。
纵横打趣道:「诸位,我去被骂了,再见!」言罢挥挥手,踏入正殿。
正殿的席案后是一幅广寒圆月图,案上摆着铜鹤烟鼎,还有一卷卷的经书。
广元仙君摊开一卷经书,又抿了口茶,淡淡道:「坐。」
纵横道:「没事儿,师父,你要骂我,我站着听就是了。」
广元仙君信手翻开一页,衣袂翻飞恍若云片:「师父不骂你,坐下。」
纵横也不客气,当即选了个舒坦的姿势坐在银丝锦缎裁成的软垫上。她托腮倚在案侧,美眸活泼泼流转着,仿佛在思索什么。
「在人间这些年,纵横,过得可好?」
纵横想,过得可好了,又自由又刺激的。倘若您能不把我逮回来,我过得更好。
「挺好的呀。」纵横一壁说,一壁盘算机会逃走,下界去见夜明珠。
广元仙君耐心道:「有什么见闻,难忘之事,与师父说道说道。」
纵横望着身侧的铜镜,才发觉,她上九重天后,自动换上她从前的衣裙。乃是一身寻常仙姝穿的藕粉广袖留仙裙,腰际垂下数缕坠着红宝石的流苏,足踏雪白的丝履。青丝则顺流而下,旁侧两缕被束在脑后,还斜插着两支浮雕金簪。
原来她离开九重天那一日,是穿的如此一身衣裳。
隐约还记得彼时天帝开宴,丝竹管彻,曼舞不息。
其实,纵横在心里是相当感激师父的。她也知道,倘若师父真想要把她逮上去,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方动手。以师父的神通,还寻不到一个三百岁的女散仙?也许,从前她逃走了,师父是睁一只眼、闭一只眼的。只是不知如今缘何把她抓回来。
「徒儿要说起这个,几日几夜也说不完。」纵横轻眨眼眸。
小胭脂、张品、槐序、豆腐婆婆、秦璱、谪匣、小枝、殊儿、鹿蹊、毕庭舟……
这些都是过客。
她最在意的,是夜明珠。
夜明珠眉眼里是冰雪,心中却是烧暖的火。
夜明珠晚晚都抱着她睡,有时她夜半醒来,便看见她的容颜在月华下敛去清冷,只余放松的意味。她一只手抱着纵横的腰肢,中指指节扣在她腰线上。醒来时,她一睁眼,看到的就是她。她亦是。
夜明珠有一双淡金的眼眸,怪道她总是面无表情,原来所有的缱绻思绪都揉合在眼眸里。夜明珠看她的时候,她的心总是跳的格外厉害,仿佛有什么在復甦。
夜明珠常常在嘴上嫌弃她,可是在真正危险的时候,总是义无反顾地护着她。还会忍受她的懒,为她买来好吃的小点心。
此后,纵横便住在紫玭洲的后苑,一如往常未曾下界时。广元仙君日日清修,要她去跟着念《莲华经》,纵横答应的好好儿的,实则去也不去,每每都是那些小道童拿着拂尘和寿桃来,推醒她,「纵横姐姐,该起身儿了!」
纵横一壁起身儿穿衣裳,一壁想:这种没有小白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。
仙宫云雾缭绕,霞紫霰朱,看起来雅致的很。纵横想,这样虽美,却无变化,她还是喜欢人间那四时不同的好景致。
于是纵横对镜以红丝绾了长发,佩上钗环,正预备提着一壶酒去听学。谁料一转身,就看见了小白。
「这是何人?」
「仿佛是只妖。」
「这妖怎么到九重天来了?」
「她可真美!」
几个道童窃窃私语。
纵横心中颇惊,九重天并不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去处,夜明珠怎么上来了?转念一想,夜明珠有九千年的修为,自然会许多自己不会的法子。
纵横走过去,神色动容,轻轻问道:「你怎么来了?」
夜明珠握住她的手。纵横低眉,只见她十指盈白,指甲上染了淡金色的蔻丹。她今日还缚着面纱,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眸。有的人只站在那里,就像是一场梦。
「我来寻你。」夜明珠轻声道,「我想带你走。倘若带不走,便在这里陪你。」
纵横心想,你是妖道,九重天上不会容你的。譬如我是散仙,九重天不许我留在人间。
于是,在未央殿听学的时候,纵横半躺在后面,一只手提着花露酒,一只手摩挲着夜明珠。夜明珠在她掌心,熠熠生辉。
广元仙君正襟危坐,手中捧了金册,一丝不苟地读着经书。
夜明珠摸起来甚是温润,她悄声道:「阿酒,你能听懂吗?」
「听不懂。」纵横轻描淡写道,「我来都是被迫来的。」
夜明珠仿佛轻笑了一声,珠子的光泽微微变化着:「你呀。怪道不愿留在这里。」
纵横也低眉一笑,手中抚摸着珠子:「对。我不愿意留在这里。」
广寒宫的皎洁月光下,纵横又和夜明珠在紫玭洲里对饮。竹林深处,芙蓉满庭。
纵横席地而坐,道:「这世上有些事,着实令人难以抉择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