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位先生年岁不算大,看起来也身体康健,怎会突然离世。
    木朝生心中隐隐有个猜测,果然听季萧未咳嗽之后接着说:「吴信然急着谋反,直接攻入皇宫,朕若提前走了势必会被发现,于是院长换了朕的衣物,留在了宫中。」
    话到此处便听了听,他轻轻「嗯」了一声,音量轻下去:「已经找到遗体,落葬了。」
    殿中安静了一会儿,木朝生不知道院长从前对于季萧未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和地位,只知道关系亲近,如同长辈,大约会很难过。
    季萧未从不爱将情绪表露在外,但他能察觉到对方如今情绪低落,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,便抬了勺子餵过去,道:「先喝药吧,如今事态已经稳住了,吴信然也死了,只等林回回来便好。」
    季萧未醒了有一会儿了,听说了那日攻城的事情,平平淡淡说:「吴信然让吴二杀了他,这一棋子落得倒是险。」
    「他是起兵谋乱的乱臣贼子,吴二杀了他,吴二便能成为大义灭亲的正直英雄,」季萧未脸上浮气一道讥诮的笑意,「逼得朕非得给吴二奖赏,保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。」
    木朝生沉默地搅和着碗中的药。
    季萧未又咳了一会儿,吐了淤血,道:「将药给朕吧。」
    木朝生便乖乖将碗递过去,又问:「你会给吴二封赏吗?」
    「你想不想给。」
    「……」木朝生摇摇头,「我不知道。」
    他觉得吴家可恨,但又觉得吴文林可怜。
    若他不是生在吴家,或许他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。
    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可言,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。
    他实话实说,道:「我觉得,吴二或许不会想要这样的封赏。」
    吴二的性子便是如此,他已然认定了吴信然和吴家的所作所为是错的,便不会轻易接受对方利用一切换来的这点荣华富贵。
    季萧未没应声,他饮尽了药汁,放了碗,公然问木朝生讨吻:「好苦。」
    木朝生被逼无奈,只能倾身过去吻他。
    「你我如今也算同甘共苦,」季萧未一语双关,他的唿吸带着药味的苦涩和木槿花浅淡的香,与木朝生的唿吸纠缠在一起,暗昧不清,「永远念着朕,别忘了朕。」
    「你若一直活着,我自然不会忘。」
    木朝生道:「再撑一撑,好不好。」
    *
    中秋。
    林回死了。
    季萧未这半个月身体愈发糟糕,木朝生一开始着急,夜里睡不着觉,时常爬起来躲着哭。
    到后来也不哭了,平平静静跟着白枝玉他们学着怎么处理政务,偶尔夜里会出宫偷偷摸摸到吴府去看吴文林处理后事。
    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季萧未刚吐过血,像是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,连清醒的时候都没有,身体迅速衰败下去。
    太医进进出出,木朝生端着药碗站在一边,他瞧起来倒是冷静,但双手却不住地颤抖。
    消息一进来,他便打碎了碗。
    脑袋嗡嗡响着,到后来连思考的能力都没了,只抓着传讯的侍从磕磕绊绊问:「怎么会……他怎么会突然……」
    侍从说了什么他并未听清,对方从怀中摸出瓷瓶和信纸交过去。
    木朝生什么都没听见,也无法思考,他怔怔站着,那张信纸上写了什么也瞧不清了,一串泪珠从眼眶中滑出,「啪嗒」一声落在纸上,转瞬晕开。
    林回制出了药。
    药方的最后一味药引生在苍山之上,名叫若离。
    兜兜转转十余年,他回到苍山去,终于寻回了他的若离。
    *
    今冬很是寒冷,除夕过后难得天晴。
    木朝生从宫外回来,如今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出身和糟糕的过去了,只记得他是大晟战无不胜的小将军,路上许多人给他塞了东西,大多是吃食。
    桃子见他怀里大包小包,嘲笑道:「怎么又是吃的?」
    「他们还当我是小孩呢,」木朝生嘟囔道,「这怎么吃得完,你拿去和阿南姐一起分了吧。」
    「阿南可不吃这些,」桃子道,「陛下下了朝寻你不见,在水榭等你呢。」
    木朝生说好,还是留了一些给她们,自己抱着剩下的去了水榭。
    水榭中种了大片花草树木,设了亭台楼阁,木朝生有些不认路,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记得方位,一路寻到花圃里去。
    季萧未下了朝便换掉了龙袍,只穿了身浅蓝的长衫,白髮规矩地半束着,纸伞放在身侧,正提着袖子给花花草草浇水。
    木朝生将吃的东西放在亭中石桌上,跟着钻进花圃。
    季萧未没抬眼,只道:「又去化缘了?」
    「什么化缘,」木朝生表情很兇,「那都是人家主动给我的。」
    他怀里还揣着糖糕,拆了油纸,先自己咬了一口,而后才递给对方,含含煳煳道:「没毒,你吃吧。」
    「下次想自己先吃,不必找这个藉口。」
    「哪里是藉口,」木朝生打死不承认,「我为了你好。」
    季萧未终于放了木勺直起身,揶揄地望着面前的人,半晌才轻飘飘「哦」了一声。
    解毒之后他身体好很多了,肤色还是很白,却不似从前那么没有血色,阳光下瞧真是耀眼又吸睛。
    木朝生怔了一会儿才回神,不满道:「你敷衍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