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好啊。」邹良扬起笑,给宋迎春倒酒。宋迎春低头,才发现自己的酒杯是空的。
    邹良给他斟了一半,给自己倒满,端起酒杯站起来,脸靠得很近,他把酒杯向宋迎春撞过去,叮的一声微响:「我们喝一杯。」
    两杯酒喝干净,桌上继续热闹,盘子空了几个,酒瓶子撤走又开新的。王茂平搂着邹良的肩膀念叨:「我们家小子明年就毕业了,这实习的事情还得拜託你啊,叔替他敬你一杯。」
    王茂平喝完,一头倒在桌上哼哼唧唧说些听不清的话。陆续有女人找过来,拉扯着自家醉醺醺的丈夫,笑骂着打招唿把人领回家。差不多该散了,邹良对宋迎春说道:「回去吧。」
    他又说:「我喝多了,你送送我。」
    邹良确实喝了很多,可他没有醉酒的样子。宋迎春没推辞,沖不省人事的王茂平告别两句,跟邹良一起走出院子。
    今晚没有月亮,抬头只有一片漆黑的天幕,宋迎春和邹良并肩走的很慢。前方,两栋楼房夹出一条窄路,再往前就快到邹良家了。
    他们走进那条窄路里,两边的人家还没熄灯,窗户里投射出些许光亮。
    「我快到了。」邹良轻声说道。
    他忽然停下脚步,一把抱住宋迎春。宋迎春惊恐地睁大眼,他推了一把:「这是在村里。」
    邹良伸手按住宋迎春,让他的脸紧贴在自己肩窝里:「抱一下。」
    他停顿了几秒,再开口时声音颤抖沙哑:「让我抱抱。」
    宋迎春环住邹良的后背,死死地贴住他:「你还是这样。」
    「你也没变啊。」邹良吻了吻他的耳尖。
    宋迎春如雷的心跳隔着衣料穿透而来,打在邹良的胸膛上,他想把他揉进怀里,想带走他,想这方寸天地间忽然出现时空裂缝,他和宋迎春就此消失。
    夜色下,陈春梅的身影出现在前方,她像是在夜路里撞了鬼,停在那边远远地看着,不敢靠近。
    邹良和她对视着,昏暗中她扭曲的脸格外狰狞。怀里的宋迎春微微挣扎,邹良轻拍他的肩膀:「等一下,马上就好了。」
    陈春梅沉默地转身走了,她步伐急促,背影很快消失不见。邹良松开宋迎春,说:「回家吧。」
    邹良回到家,陈春梅坐在长凳上,依着身后的四方桌。见邹良回来,她用力抹干净脸上的泪,笔直地坐好,眼中燃起怒火,狠戾地看着邹良。
    邹良坐在墙边的椅子上,等她开口。
    「他是迎春?」陈春梅问。
    「是。」
    「你这么多年没个对象,就是因为他?」
    「是。」
    「他是个男的。」陈春梅叫喊出来,她气的拍响桌子。「他是个男人!」
    「男的怎么了?」邹良大声质问。
    邹潮从房里走出来:「不是接大良回来吗?吵什么?」
    「你别管!」陈春梅朝他吼。
    陈春梅一拍桌子站起来,指着邹良咬牙切齿:「你干出这种事情,你对的谁?」
    「你对得起邹家的祖宗吗?」她喊破了音,一下子绷不住了,梗着脖子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。
    「我为什么要对的起?」邹良也站了起来,咆哮着质问:「我他妈欠他们什么了?」
    「你……」陈春梅浑身颤抖,她急躁地在堂屋里扫视,大步走到屋角抄起那根平时赶鸭子用的竹竿。
    她攥着竿子转过身来,看见邹良的一瞬间,心口生疼。这么多年,邹良只是小学时候调皮挨过打,大了些她不曾捨得在他身上落下一个巴掌。她依旧愤怒,又渴求地看着邹良,企图在他眼中探寻出一丝悔过。
    邹良走到四方桌前,屈膝跪下,挺直后背。
    「你打吧。」
    邹良冷冷的,让陈春梅觉得这个儿子太陌生。她咬着下唇抬起手臂,一竿子抽到邹良的肩头上。
    「你发什么疯?你打他干什么?」邹潮抓住陈春梅的胳膊,抢夺她手里的竹竿。
    「你别管!」陈春梅嘶喊开来,跺着脚推开邹潮,「我今天非打死他!」
    她涨红着脸沖邹朝哭:「你儿子,他喜欢宋迎春!」
    说完,她走到邹良身后,又抽打下一记狠狠的闷棍。邹潮关上了大门,默默的走回房间。
    竹竿子扬起又落下,邹良的衬衫破开一道道凌乱的口子,露着肉,沾着血。他始终一言不发,跪直的嵴背在抽打中微颤,双手紧扣膝头。那竹竿旧了,经不住这么大力气,在抽打中破成竹瓣,露出锋利的边缘。
    陈春梅再打,每一下都在邹良背上梭开鲜红的伤口,血珠子胡乱地往外涌,衬衫破烂骯脏。
    眼泪煳了陈春梅的眼睛,她像是死了一回,再使不出力气,扔下竹竿手脚发软,扶着桌子坐下来。
    邹良抬起脸,满头都是汗。那一瞬,陈春梅很想伸手摸摸他,又被他倔强的眼神击退。
    「往后。」陈春梅面如死灰,「别回来了。」
    周日,宋迎春下工比平时早了些,他斩了半只烤鸭,又配了点凉菜,回去正好可以跟宋怀平一起吃晚饭。
    车刚开进院子,他看见邹良正坐在合欢树下,和宋怀平闲聊。他停好车,搭上车门走下来。
    宋怀民沖他招招手:「大良要走了,特地过来跟你打招唿。」
    宋怀民抽出身下的板凳,接过宋迎春手里的熟食袋子走去厨房。宋迎春挨着邹良坐下。合欢花开得旺,地上铺了一层落花。